家园落日

2009年12 月28日 / 文学转载 / 1条 / 3,865次

很久以来,我都有种感觉:同是那个太阳,落日比朝阳更富爱心。

说不清楚这是因为什么;当然也可能是:眼睁睁看它又带走一份岁月,英雄终将迟暮的惺惺惜惺惺,想到死的同时就想到了爱。
……这么说着我想起已到过许多地方,见过各种落日。

戈壁落日很大,泛黄古旧,半透明,边缘清晰如剪纸。此时起了风。西北一有风则苍劲。芨芨草用力贴紧了地,细沙水汽一般游走,从太阳那边扑面而来,所以感到风因太阳而起,恍忽之间,太阳说没了就没了,一身鬼气。

云海落日则很飘又很柔曼,一颗少女心。落呀落,落到深渊了吧,突然又在半空高悬,再突然又整个不见了,一夜之后从背后起来。她的颜色也是变化的——我甚至见过紫色的太阳。这时候连那太阳是否属实都没有把握。

平原落日总是一成不变地渐渐接近地平线,被模糊的土地浸润似的吞食。吞到一半,人没了耐心,扭头走开。再回头,什么都没啦:一粒种子种进了地里。

看大海落日是在美国。或许因为是别人的太阳,总感到它的生命不遂意:你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太阳是怎样浸进海水的,隔得还有一巴掌高吧,突然就粘在了一起——趁你眨眼的时候。这时美国朋友骄傲地说,看,一颗水球在辉煌地接纳火球了。我说唔,唔唔。

说到底,我看得最多的,还是浅缓起伏的田野之上的落日;说起它就想起庄稼和回家的落日,普通得就像一个人。

在我居住的中国川东,就是这种太阳。

我常常单骑出行,驻足国道,倚车贪看丘陵落日。

那地势的曲线是多层的,颜色也一一过渡,从青翠到浓绿,从浓绿到黛青;而最近夕阳之处一派乳白,那是盆地特有的雾霭。

有时候有如带的云霞绕在它的腰际;

有时候是罗伞般的黄桷树成了它的托盘;

农舍顶上如缕的炊烟飘进去,化掉了;竹林在风中摇曳,有时也摇进去了。

……当路人不顾这一切时,我很焦急,很想说喂,看哪!

两只小狗在落日里追逐;老牛在落日里舐犊……有一天有一个老农夹在两匹马之间,在光滑的山脊上走进了太阳。马驼着驮子。老农因为老了,上坡时就抓着前面的马尾巴。后面的马看见了,就将自己的尾巴不停地摇着。

我不禁热泪盈眶:一种无法描述的爱浸透全身。

这个迟暮的老农!他随心所欲的自在旷达让我羞愧……我突然想到就人生而言,迟暮只有一瞬,长的只是对迟暮的忧虑而已。

这个起伏田野上的落日啊……我曾经反复思索这种落日为什么特别丰富——曲线?层次?人物活动?抑或角度的众多?

最终承认。仅仅因为它是家园落日。

家园!这个毫无新意的单纯的话题!

家园的感觉何以如此?说不清。譬如在我生长的重庆——我心知凡是她能给予我的,其他地方也能给予;然而一切的给予,又都代替不了家园。

关于这个,一切的学术解释都是肤浅、似是而非的,只能说:家园就是家园。

而人在家园看落日,万种感觉也许变幻不定,有一种感觉却生死如一:

那才是我的太阳啊!

(本文作者为莫怀成,重庆人。现为重庆师大教授,中国作协会员。1994年全国庄重文文学奖获得者。)


《家园落日》有1条评论

  1. timberland shoes说道:

    这里真的是挺漂亮的 不过每个人都有她自己心中的家乡 哪里是最美的吧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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